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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11事件过后:美国民航安全和效率之间的艰难平衡

    李瀚明 编 辑:智纯 2019-09-16 15:38:00

      今年是 9·11 事件十八周年。近日,在运输安全管理局(Transportation Security Administration)举办的追思会上,TSA的局长在会上说道:“我们TSA的职责,就是防止民用飞机再次成为攻击我们和我们的生活方式的武器”。

      然而,在世界民航第一大国,保持民航安全和效率之间的平衡谈何容易:

      ⚪一方面,拥挤的安检队伍本身就会成为恐怖分子袭击的好目标:1993年世贸地库爆炸案和1995年的东京地铁沙林事件已经证明了,引起人群恐慌是恐怖分子的最佳手段。

      另一方面,安检所花费的时间也会影响旅客出行,导致航班延误。旅客因为安检带来的负面情绪会引发集体不满,导致安检员心理压力增大,从而无法执行职务。

      同时,美国巨大的航空体量和脆弱的社会信任,也使得美国安检的安全压力极大。因此,如何在效率和安全之间维持谨慎的平衡,同时避免简单地给特定族群贴标签,就成了TSA这18年来的头等大事。回顾TSA这18年来的举措,我们可以将其总结为“走钢丝”般的谨慎。

      因此,美国在安检上大量运用新技术:从CT行李扫描到毫米波人体扫描,在“安检这一层”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毋庸多言。而在第一步的“身份验证,本人、证件、登机牌合一”上,美国也大量运用了数据分析技术。笔者将从“身份验证”和“风险判断”上,分析美国采用的技术。

     

      身份验证:整合所有含有身份信息的系统 

     

      美国在 911 事件之后,通过《爱国者法案》(PATRIOT Act)的立法,开始以姓名和出生日期为主轴,建立这一系统。美国的系统不使用证件号码作为索引——因为一个人可能持有数十种证件,其证件号码显然不唯一,但出生日期是唯一的,而姓名更改和地址更改会被记录下来。

      为了建立系统,第一步是以911事件的罪魁祸首——外国人下手。美国国土安全部(DHS)建立了US-VISIT(美国访客与移民身份显示系统),从2004年起为所有持护照进入美国的外国人(获得豁免的外交官以及老人、儿童除外)建立档案,要求登记住址。档案和人保持一致——即使更换护照或者国籍(例如移民入籍美国),记录也会留存。

      下一步是联邦政府签发给外国人的其他证件,例如绿卡和就业许可。这些证件也登记有住址,因此在执行上没有难度,自然就加入了系统。

      下一步是联邦政府给美国公民签发的证件,例如美国护照。通过要求申请证件时留下详细地址,由邮政亲自特快专递送照上门,本人签收(也即不允许自取证件),这些证件也获得了住址,进入系统。

      下一步是最困难的--各州签发的驾驶执照、身份证等。由于这些证件面向人数众多,组成复杂,因此执行详细审查的阻力很大。同时,由于美国地广人稀,驾照、身份证由各州车管部门受理,签发部门十分错综复杂,也不便于身份登记工作的开展。

      对此,美国国土安全部采取了“胡萝卜加大棒”的方法:一方面强制各州推进证件规格统一工作。终于,在推进了14年之后,2020年开始,各州驾照、身份证必须符合统一的标准才能乘坐美国国内航班:

      1. 证件上需要包含法定全名、出生日期、性别、证件号、照片、住址、签名;

      2. 证件需要附有遵循规范的防伪措施,并附有全国通用的机读条形码;

      3. 签发证件时,需要检查该人的

      a) 带照片和全名的身份证件(例如旧驾照等,新生儿除外)、

      b) 载有该人出生日期的身份证件(出生证、护照、旧驾照等)、

      c) 载有该人社会安全号码(SSN,美国事实上的全国身份证号,凡美国公民、绿卡持有者和在美有工作者可申请)的证件(社会安全卡、纳税记录等)、以及

      d) 该人的住址证明(水电账单等),并要求现场拍摄相片。

      4. 证件的有效期也有限制:

      a) 公民、永久居民的证件,有效期不得超过八年;

      b) 其他外国人的证件,有效期不得超过该人合法留居美国的有效期。外国人申请证件时,应通过联邦政府的外国人居留许可查验系统查验有效签证和居留许可。

      5. 一个人只能持有一张有效的驾照、身份证;签发时除了在本州内核查之外,还要以SSN查询外州的记录进行核查;

      6. 驾照、身份证不得自取--必须像护照一样,送到经地址证明核验的申请人的住址。

      7. 各州仍然可以签发不符合以上规则的驾照、身份证(例如给非法移民签发以便州内使用),但这些驾照、身份证不得用于乘坐航班和其它联邦层次的用途。

      通过将各州的驾照、身份证和联邦的系统强制关联,联邦政府最终能够获取美国境内所有“想乘坐飞机”的人的详细信息。但这整整花了18年之久——从2020年开始,所有不符合标准的证件持有人才会被禁止乘坐飞机。

      因此,除了强制登记信息的“大棒”以外,也需要一些“胡萝卜”——自愿登记信息。这就是TSAPre计划诞生的背景:通过向主动提供信息的“良民”提供更快捷的安检服务,TSA可以将精力花在风险更高的旅客身上。因此,接下来笔者想要介绍的第二步,就是TSA这一套基于风险的安检系统。

     

      基于风险的安检系统 

     

      在美国,只要符合要求的证件,都可以用于乘坐国内航班。TSA的人曾经邀请包括笔者在内的同行体验:无论笔者是出示中国护照、工作许可还是州里的驾照,在机读窗口扫描后,后台电脑都能快速定位到我,并显示笔者所需要接受的安检级别。

      美国的安检级别分为三个层次:

      1. 低风险,也即 TSA Pre级。这一级别一般开放给老人、小孩、外交官、以及预先登记信息的美国公民和绿卡持有者等人。接受这一级别的安检时,不需要脱鞋、解皮带、脱西装外套,不需要拿出电脑和液体。事实上,93% 的 TSA Pre 持有人,在 5 分钟内通过了安检,连带排队时间不超过 10 分钟。

      2. 中等风险。如果没有特别指示,这一级别适用于所有旅客。大部分来美的中国游客,接受的就是这一级别的安检。这一级别通过安检的时间一般在10分钟,连带排队时间为30分钟。

      3. 高风险,也即SSSS级。这一级别适用于高风险旅客(具体标准列后)。这一级别的旅客需要接受爆炸物痕量探测和全身搜身。这一级别的旅客通过安检没有确定时间。

      TSA的风险评估是基于多种因素做出。笔者根据经验分析对此猜测如下:

      1. 该人的社会参与程度。

      a) 通过移民局USCIS拿到旅客的签证和护照信息,以及出入境记录;

      b) 通过国家税务局(IRS)可以拿到旅客的雇主、收入和纳税记录;

      c) 通过社会安全局(SSA)可以拿到旅客领取政府福利的记录;

      d) 通过三大信用报告公司可以拿到旅客的信用记录和消费记录。

      2. 该人的反社会性。

      a) 通过联邦调查局(FBI)拿到犯罪记录;

      b) 通过移民局(USCIS)拿到逾期居留记录和违反逗留条件记录;

      3. 该人本身的行程。

      a) 通过预订记录(PNR)拿到旅客的预订时间、支付方式、舱位、起飞时间,以及在所有航空公司的飞行记录;

      b) 通过机场地勤柜台拿到旅客的托运行李重量、件数;

      在此基础上,可以构建一个快速的“异常识别系统”。除了查阅通缉犯列表、航空公司黑名单以外,还会根据一些宏观原则分析旅客风险。这些原则并未公开,但笔者和美国同行讨论后,根据网络数据和自身经历举例如下:

      1. “有去无回”:购买了从纽约到佛州迈阿密(度假胜地)的单程机票,但住址不在迈阿密的旅客。度假的旅客一般不会订单程机票,出差的旅客大部分也会订往返机票。

      2. “轻车简从”:当天往返芝加哥纽约,却携带了大量行李;或者是要在洛杉矶居住数月,但却只带了个背包。旅客在目的地所需的衣物等用品,是和其逗留时间相对应的。

      3. “来源不明”:由现金、礼品卡或者非亲非故的他人所支付的机票。由于存在洗黑钱的嫌疑,自然也是反恐的怀疑对象。

      4. “舍近求远”:居住在美国境内的个人,却通过外国的OTA网站下单买票。如果是游客的话还可以理解,但对于在美国境内有收入的人,从海外OTA网站买票太反常了。

      5. “自相矛盾”:出入境记录显示不在美国,但却购买了美国国内机票而又没有及时入境的个人。这样的登机牌容易和伪造证件一起使用,必须额外小心。

      6. “狐假虎威”:IRS雇主不是特殊单位,安检时出示的证件却是特殊单位通行证的人,或者以外交护照买票,但却没有记录的“外交官”。这类旅客可能会使用伪造证件。

      7. “出尔反尔”:购买机票后频繁更改行程和座位,没有明确的出行计划的人。更改时间可能是为了选择安检松懈的时间,更改座位则可能是选择劫机位置。

      8. “分身有术”:购买了两张不可能同时出行的机票的人。这样的人可能会通过观察踩点试图发现安检漏洞,从较为宽松的航站楼甚至是机场登机,或是有同伙配合使用伪造证件。

      9. “云游四海”:机票停留期明显和护照能力不对应的个人。例如,美国护照在海外的免签证一般只能逗留30天到90天,此时购买了120天的机票,而又没有续程行程(比如美国-香港-内地-香港-美国,此时香港两个90天加起来就满足要求)的旅客就十分可疑。

      这些宏观原则会决定旅客的风险系数。当然,也有很多好的系数能够扳回来:

      1. “有去无回”:假如旅客在迈阿密有API报送的续程行程(邮轮、航班等),那么单程机票就不奇怪了。

      2. “轻车简从”:如果旅客曾经有驾照是洛杉矶签发的,那么或许有亲戚在洛杉矶,只带个背包也没有问题。这也是很多留学生的做法--回国轻车简从,家里还有衣服。

      3. “入不敷出”:向政府报0收入的人可能有大量存款供日常花费所需。

      4. “舍近求远”:旅客从外国买票可能是因为语言:母国网站对不谙英语的新移民更友善。

      5. “自相矛盾”:国际旅行中分段机票非常常见,提前半年、一年购买机票也不是新鲜事。因此,只要乘机时身份合法,就不是问题。

      6. “云游四海”:有签证或其他机票就不是问题。比如美国-香港-美国的120天长行程(此时香港会拒绝其入境),可能涉及到进入深圳的陆路行程,在值机时向地勤出示中国签证,或者声明自己要去泰国等地方,即可自圆其说。

      风险控制有三个流程:第一个是购买机票时。购买机票时被认定为高风险的乘客,不能使用自助值机,必须前往值机柜台。第二步,值机柜台会审核旅客的证件(例如出境目的地国家签证),并报送API;同时,航空公司也可以加入额外信息(比如顾客形迹可疑),从而触发高风险提示,此时登机牌上会打上SSSS。第三步是安检的证件审核步骤,也会临时决定风险等级——不少中国籍的非绿卡旅客,有时就会在这一步被安排到低风险区域。

         

      后记:社会矛盾带来的新挑战 

        

      通过正负因素的相互平衡,现在美国境内的9.65亿人次旅客中,有46%的旅客是低风险的。这使得美国得以在延长安检流程、增多安检项目的同时,维持着30分钟的安检等待时间。当然,毫米波人体扫描仪和3D CT手提行李扫描仪也功不可没。

      自911以来的18年,TSA可以说是勉力维持着美国境内无劫机的良好记录。然而,在机场大厅这一没有安检的地方,却出现了不少喋血事件:2002年和2013年,洛杉矶机场发生两次枪击案;2017年,佛罗里达州劳德代尔堡机场发生枪击案。

      很显然,机场安全是一项系统性工程——在这一点上,航空公司、机场必须和安检、公安、出入境等部门通力合作。最后,请让我用TSA局长的一句话结尾:“我们是在911事件之后建立的。我们的职责就是不让下一个TSA建立。”(中国民航网智库专家 李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