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适航报告》之“四小虎”蓝天显风采
《虎之颂》
虎为“百兽之王”,威风、果敢、勇猛。
虎也是中华民族的图腾之一,在灿烂丰富的虎文化中,虎是威严和力量的象征。虎的雄风、虎的胆魄、虎的气势让人们津津乐道,“英雄虎胆”“如虎添翼”“虎踞龙盘”“卧虎藏龙”等颂辞赞语比比皆是,虎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尽。当然,也有负面的虎,你懂的,另当别论。
在采写《中国适航报告》的日子里,笔者与中国民航适航“国家队”队员们频繁接触。有一次在华东管理局上海适航审定中心(下称“中心”)召开的座谈会上,人们只要谈起中国民航试飞团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发展历程,谈起中国民航年轻的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的成长故事,言辞中就充满喜悦和自豪,赞不绝口。特别是对试飞员赵志强、张惠中以及试飞工程师徐骏驰、张海涛、屈展文、吴浩文等6位年轻人在ARJ21-700飞机型号合格审查中的突出表现由衷敬佩,充满期待,称赞他们是中国民航试飞队伍中朝气蓬勃的“小虎队”,而4位试飞工程师则被誉为年轻有为的“四小虎”。
采访他们之前,笔者查阅了厚厚的《ARJ21-700型飞机型号审查报告》,其中在试飞、性能专业组243个科目审定试飞统计表上,《试飞工程师》一栏赫然写着他们的名字:徐骏驰、张海涛、屈展文、吴浩文。在座谈会上,他们斯文有礼,静如处子,谈吐儒雅。让人绝对想象不到,正是这4位年轻人在万米高空的试验飞机上,在大洋彼岸的严酷培训期间,在险象环生的高风险试飞科目中,在大漠深处风沙弥漫的恶劣环境里,在零下40摄氏度高寒、零上40摄氏度高温的极端天气下,满腔热血,处变不惊,专业精进,挑战极限,虎虎生风,威震蓝天。
“将理想写在蓝天上”
这4位优秀的试飞工程师告诉笔者,他们赶上了好时代,为了让中国大飞机早日腾飞,要把自己的一切献给祖国,将理想写在蓝天上。
他们说:“我们是幸运的‘80后’,我们要用不一样的行动,书写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他们说:“长期出差牵挂亲人、想念孩子,但只要一声令下,我们不说二话,立即出发。”
他们说:“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祖国培养我,自己就该珍惜时机,珍爱岗位,用实际行动付出和奉献。”
他们说:“我们不是4个人在战斗,试飞员是我们的‘铁血兄弟’,团队就是我们的家。”
他们说:“如果有人问ARJ21-700飞机怎么样?我们会自豪地告诉他:很安全,因为我试飞过!”一句句充满豪情的回答令人感佩,不愧为适航国家队的“四小虎”!在笔者看来,不必借黄山神笔峰的管毫,不必蘸涛涛东海来研墨,更不必搜肠刮肚、粉饰雕琢,只要将“四小虎”真实与自然的本色流于笔端、跃然纸上,就是实实在在的一篇《虎之颂》。
开篇之首,笔者也要向钱惠德、周成刚、揭裕文、张彤、赵涛、金奕山等人致以敬意,因为他们正是“四小虎”的领路人和职业生涯中的指导教练。
徐骏驰:抓铁留痕的“飞虎”
徐骏驰,1978年生,上海适航审定中心飞行性能室高级工程师。随着ARJ21-700飞机在北美五大湖自然结冰试飞成功的喜讯传出,试飞工程师徐骏驰越来越受关注,人们称赞赵志强和徐俊驰是“最佳组合”。正是依靠两个人的默契配合,这次试飞最终获得了成功。
小徐给人的第一印象是那张充满阳光的娃娃脸,还有他对未来世界充满探寻渴望的深邃目光。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他的演示和发言让笔者眼前一亮,刮目相看。徐骏驰大学毕业后,在海南航空公司飞行运行一线搞飞行品质监控,2007年下半年应聘来到上海,先在中心当了两年观察员,也就是审查实习生,跟在老同志后面观看学习,没有发表审查意见的资格。他感慨说那两年的收获大,跟着师傅学,获得了书本上没有的宝贵经验。
两年之后,徐骏驰正式当上审查员代表。第一次任务是审查配平和飞行手册,规章条款分给他四条半,徐骏驰掰开揉碎了深入理解,认真踏实地完成了任务。中心非常重视员工培训,先后派徐骏驰两次前往美国国家试飞员学院,第一次是跟着揭裕文主任、张彤副主任学习了6周;第二次则作为领队,带领2位试飞员和3位试飞工程师参加培训。回国之后,徐骏驰又到位于北京的中国民航总医院进行低压氧舱培训。2012年2月29日审定试飞工作开始后,领导交办的工作、科目他都积极主动参与,恪尽职守,其测取的数据均有效。
2012年9月,徐骏驰、屈展文飞高风险科目——失速。几乎每天他们都要飞20多次失速,飞机拉升再下降,会出现一个掉高度的过程,飞机偶尔还会发生大的滚转,给人的生理和心理带来了比较大的压力。
经过失速科目的考验,他们在身体和心理上都过关了。多达几百次的失速试飞,飞机不停地拉升,再掉高度。人在机舱内失重,身体会飘起来,而在飞机拉升时身体又往下压。飞机还不时出现滚转,人被折腾得翻江倒海,就好像有一双凶狠的手在抓弄挤压胃部,一般人都受不了,会不停地呕吐。但徐骏驰仍咬紧牙关计算着飞机失速的次数。有一回在数到第32次的时候,他觉得实在控制不住了,强忍着问试飞员张惠中:“还要做几次?”张惠中说:“还有两次就完成全部测试了,坚持住!”徐骏驰点点头,以最大的毅力继续数着“33”“34”……在那段日子里,为了在飞失速时减少胃部反应,他每天都有意减少饭量,中午不吃主食。在试飞过程中,实在没有食物可吐,最后吐出来的是丝状的淡黄色黏液,那是胃液。即便脸色像打印纸一样白,徐骏驰仍然手扶着工作台,紧盯显示屏,一丝不苟地记录数据。
2014年7月中旬,徐骏驰又在ARJ21-700飞机上参与了“缩小最低垂直间隔”科目试飞。这在国内是第一次,旨在检验飞机性能,以便日后更有效地利用空域资源。小徐是个有心人,善于动脑筋,他研发了一个小软件,可以在手机上操作,保证目标值恒定不变,在不同载荷重量下测试飞机爬升高度的变化值,在这个试飞科目中作出了贡献。而类似这种通过巧思创新保证测试数据有效的事例还有许多。
张海涛:智勇兼备的“卧虎”
张海涛,1981年生,籍贯北京,在新疆长大。他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发动机专业本科毕业后,继续在南航和英国一所大学攻读学位,3年获得两个硕士学位,本硕共读了7年。2007年回国后,他来到民航华东管理局上海适航审定中心发动机研究室。2009年底,ARJ21-700飞机进入局方审定试飞阶段,张海涛被选拔到“国家队”做试飞工程师。2011年开始试飞,张海涛负责发动机方面的试飞科目,到嘉峪关进行大侧风试飞,在青海格尔木进行高原试飞,去陕西阎良进行溅水试飞。此外,他还飞过发动机空中启动及空中停车、热燃油、高风险的失速和起落架摆震等科目。
一个飞行员飞一辈子可能都没有遇到过一次发动机“空中停车”,而张海涛和试飞员一天甚至就要飞几十次“空中停车”,以试验发动机在不同的极端情况下的性能,关闭之后还要能够快速重新启动。
嘉峪关大侧风的气象条件可遇不可求。他们在当地待了20多天,风沙弥漫,一直等到侧风条件符合后才进行飞机起降。
飞机在着陆进近时,要具备一定的速度和高度,这中间会有一个时间差,不容易掌握。同时,他们还要在飞机上监控各种技术参数以及发动机的响应。
大侧风试飞是测试飞机在大侧风条件下的性能。要测试发动机气道的进气效率,逆风最好,进气效率最高,而侧风会使发动机进气效率降低,产生进气畸变,造成喘振失效。
试飞的难点在于合适的气象条件不好遇到,传感器的许多探头会因被风沙堵死而失效。如果没有备品更换,试验就做不下去,无法获得有效数据。
由金奕山博士负责的噪声科目风险也很大。阎良当地有一座规模很小的通航机场,跑道长度不够,飞机配了大重量下降,要在接近测噪声的点后,再把飞机拉起来。为了通过这个测试,飞机需要下降至离地面只有十几米的高度,而当再度拉起时,机尾都接近麦田的麦穗了。国内第一次测噪声,既要保证飞行安全,又要离测试点近,以获得有效数据,整个过程还是很惊险的。在试飞中,张海涛感觉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还得紧张地调整试飞方法,满足工程需求,测试和采集有效数据。
试飞期间,张海涛还在条件艰苦的西北地区经受了磨炼。六七月份青海格尔木高原的蚊子有剧毒,一旦被咬,相应部位就会肿起来,甚至持续一个多月,回到上海还发炎流脓。但像这样的试飞经历对张海涛的个人成长助力颇多,与在办公室伏案工作相比,张海涛获得了许多主观感受。特别是操稳科目,包括发动机停车失效,在地面上是想象不出来的,一些设想必须在空中获得验证。通过试飞实际体验操稳、失速和失效,还会促使申请人更加努力地改善设计,同时促使局方更好地完善试飞方法,以处于理想的试飞状态。
通过参与试飞工作,张海涛对中国民航的适航安全理念也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和认同。对于飞行安全的重要性,人们在地面上是体会不深的,而在试飞的过程中体验极端条件下如何面对系统失效,就会发现飞行安全实在太重要了。例如,人为关停一发,另一发失效,飞机便没有安全裕度,因此需要采取许多相应的改进措施,制订风险对策预案。
屈展文:迎难而上的“猛虎”
屈展文,1985年生,湖南人,2003年进入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机设计专业学习,本硕连读,毕业后来到上海适航审定中心。他说自己很幸运,赶上了国家发展大飞机的时代。2011年去美国培训,屈展文系统学习了适航规章条款,接触了许多机型,对适航审定有了深入了解和直观感受。回国后,他参与ARJ21-700飞机的适航审定工作,试飞的第一个科目是空速校准,这也是常规科目。而第二个科目则是高风险的失速。
屈展文飞失速,没对家里人说,因为不想把压力转移到家人身上。他只是告诉父母和爱人,试飞有风险,但风险是可控的。回家后,屈展文不谈工作,有时间就陪爱人进公园、逛商场。新婚燕尔的妻子看到丈夫阳光、轻松的状态,也就放心了。
当试飞工程师要过心理关,这是一个让自己的信心逐步增强的过程。首先是对飞机本身的信心。ARJ21-700飞机是经过CCAR-25部严格审查的,流程严格把关,地面试验是严格的,系统设备是先进的,一直到最后的试飞试验,这么长的流程走下来,对于飞机的安全信心也就建立起来了。第二则是对团队的信心,试飞员与试飞工程师要一起去美国培训,建立兄弟般的友谊。而一个架次一个架次的操作,让大家对整个团队的信心越来越强,志同道合,共担重任。
当然,尽管做了大量的风险管控工作,但在试飞过程中肯定会有想象不到的意外情况发生,因此从事试飞审定工作,首先要过心理关。普通人坐飞机有时都难免担心,而试飞员和试飞工程师还要进行极限边界飞行,将风险留给自己,为公众提供最大的安全保障。没有风险就不叫试飞,飞机一旦离开地面,就意味着会伴随风险,何况还有一个“试”字。事实上,飞机都是“飞”出来的,安全也是“试”出来的。
屈展文说:“如果过不了心理关,就上不了试验中的飞机。”旅客搭乘航空公司的航班,空姐会送来各种饮料和可口的餐食。但在试飞时,由于飞机不停颠簸,机上人员还要穿着能够防火、防静电和防辐射的连体装,夏天汗如雨下,格外难熬。此外,机舱里满是仪器设备,连地板都是简装的,上厕所没有扶手,马桶里放个塑料袋,设施非常简陋。但对于这些适航“国家队”的队员来说,一旦上了飞机就只想着试飞科目,其他一切都被淡化了,等到返航归来后才知道有些经历惊心动魄。
吴浩文:快速成长的“乖乖虎”
吴浩文,1984年生,上海人,2006年从上海交通大学电子信息与电气工程学院仪器专业本科毕业,2009年从上海交通大学航空航天学院导航、制导与控制专业硕士毕业,随后来到了上海适航审定中心。
2013年,吴浩文试飞了第一个高风险科目:飞机电源系统应急供电。第一次上试验中的飞机,他也有些紧张和担心,想到科目将给飞机带来的影响及后果,比如断电后所有主要显示信息都没有了,5块显示屏只剩下2块,飞机上大部分系统都不能工作,通信系统和无线电导航系统各只剩下1套,面临的最大风险则是对外界环境的感知没有了。此外,液压系统3套中只剩下1套,没有备份;机上空调系统以高原模式运行,无法进行增压,直接的感受就是气压低,让人呼吸困难。飞机在三四千米的高度飞行,人可以用氧,也可以不用氧。但在1万米的高度,人一定要用氧气,否则大脑会形成血栓,5秒~10秒便会失去意识。正常航班在万米高空中飞行都是经过增压的,所以旅客感觉不到缺氧。在电源系统断电后,飞行员要做的是马上降低飞行高度,恢复到三四千米以下,同时启动应急发电机,由飞机高速飞行形成的气流带动,并结合直流蓄电池,共同给飞机供电。充满电的蓄电池可工作30分钟~40分钟,因此要求在30分钟之内,飞行员必须找到机场,让飞机安全着陆。
这个科目飞了两个架次,都一次顺利完成。
吴浩文在飞机上的工作任务是按照试飞任务卡执行试飞流程,监控飞行数据、机上系统状态和飞机环境状态,包括两块显示屏,一块显示飞行数据,比如高度、速度,另一块则显示告警信息。此时,全机主电源丧失,会出现许多告警信息,满屏红色。两位试飞员和两位试飞工程师需要分工协作,一边监控飞机,一边观察机外环境,飞机应寻找最近的机场降落。
这是吴浩文参与试飞的第一个高风险科目,飞机在应急供电情况下,不断降低高度,最终在30分钟内安全返回机场,严格按照规定的时间点落地。试飞取得了成功,这也是试飞员与试飞工程师密切配合的结果。
朋友不止一次问吴浩文:“你为什么喜欢试飞,试飞好玩吗?危险吗?”
小吴则挺直了腰杆说:“我很自豪,我参与了ARJ21-700飞机的适航审定试飞。这款飞机很安全,因为我飞过!”
(刘斌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编审、中国作协2015年重点作品扶持项目《中国大飞机》作者)